一個普通人離殺人有多遠

梁文道
1994年的盧旺達大屠殺在三個月之內,胡圖族人殺死了大概80萬到100萬的圖西族人,是三個月的時間死了將近100萬人,兇器是一些大砍刀跟狼牙棒,這很可能是現代歷史上最被忽略,但是又最殘暴的一樁大屠殺。

這個屠殺的發生現在看起來是非常匪夷所思的,爲什麼呢?因爲原來這兩族人是混居在一起的,他們很多就是鄰居,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是老師跟學生,是醫生跟病人,是這樣一個關係,是公司裏面的夥伴、同事,學校裏面的同學。一夜之間,政府告訴胡圖族人說圖西人是壞蛋,你們拿起武器,然後軍人來了發武器給他們,去把他們統統殺光。

這忽然間在你隔壁的,就坐在你身旁的這個人,莫名其妙的就拿起了刀砍向了你的頭,然後他們會怎麼砍法呢?他們會把一個家庭的父母都砍死,而砍死的這些兇手裏面包括一些女人。這個其中有一位胡圖族當年的兇手,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她後來回憶她怎麼樣殺死一個鄰居的小女孩。她說既然她父母都死光了,我就只好把這個小女孩也解決了,要不然留下她,她不是更痛苦嗎,我也是爲了她好。但是她還記得那個小女孩被她的刀子砍下去劈她的頭之前,那個驚訝的哀求的眼神。

在這場屠殺裏面還有大量的輪暴事件,這些輪暴事件有時候是這樣的,是一羣兇手逼着一個家庭,要這個12歲的小孩當着全家人的面去強姦他自己的媽媽。然後跟着把刀交給這個小孩,叫他把他全家人都殺光,只剩下他這個媽媽,然後他媽媽再在這個小孩面前被這些兇手一個一個去輪暴。

爲什麼我們人類可以犯下這樣的錯誤,當我們大部分人在面對這樣的圖景的時候,我們都覺得這種事情絕對不會發生在我們身上,至少我們不會幹這樣的事情對不對。但是你想想看這場屠殺的教訓就是原來非常平靜,種族關係不算特別緊張,就你的好朋友,你的好兄弟,你的好鄰居,居然可以一夜間就變成這樣一個殘酷殘暴的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今天要給大家介紹一部這幾年來相當受重視,非常重要的着作《路西法效應》,副標題叫做好人是如何變成惡魔的,這本書的作者叫做菲利浦·津巴多。這位作者現在是全世界心理學界赫赫有名的一位大心理學家,那麼他爲什麼這麼有名,是因爲他曾經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做過一個實驗,那個實驗後來幾乎沒有人敢原樣的重複再做的實驗,就是非常有名的斯坦福監獄實驗。

這個實驗是怎麼回事呢?是這樣的,他去找了一幫志願者都是一些學生,過來願意做一個研究對象。這個實驗基本上就是在學校的校園裏面把一個教學樓改裝成一個監獄,佈置成一個監獄環境,然後這些來受實驗的學生經歷一個非常逼真的逮捕過程,還真的是有地方警察幫忙的一個逮捕過程,把這些志願的這些學生抓進來。抓進來之後呢就會發現,這些被抓進來的學生就成了囚犯,而另一些學生是隨機的被選擇當這個獄警,然後就關兩個禮拜。

這個實驗的目的就是看在這兩個禮拜之內,這些原來都是普通年輕有爲的大學生、研究生的這些好孩子們這些年輕人們,當他們有些人扮演囚犯,有些人扮演獄警之後,雙方的互動會怎麼樣,這個環境跟這個制度又會對他們造成什麼樣的影響。結果這個實驗的結果非常駭人,乃至於這個實驗根本還做不到一個禮拜,就要被迫終止。

後來成爲全世界一個着名的新聞話題,無數的新聞媒體、電視劇、電影都曾經重複的演繹這個故事,而當年那個實驗對他的所有的參與者,包括這位津巴多教授,對他們都造成了很重要的影響,固然使他們出名,可是也使他們一輩子揹負一個良心上的罪責。

這個實驗到底是怎麼回事?裏面到底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它給我們的啓示是什麼呢?答案就在這本書。這本書是這個實驗結束了三十多年之後,這個教授才重新整理,根據當時的筆記寫出來,而在這三十多年之間,他已經針對這個問題做了大量的研究,包括可以回答我們剛纔一開始所說的“爲什麼盧旺達大屠殺會發生”這樣的問題。

這樣的一個研究,他其實要指出的一個主題非常簡單,這個主題就是人爲什麼會變壞人。有時候我們看到一些人,我們說他殺人,比如說前一陣子我們知道有很多人去校園裏面屠殺一些無辜的小孩。這個時候我們就會說這些壞蛋、這些壞分子他殘暴不仁,他太沒有人性了,彷彿我們把罪惡當成某種人的特質,我們把殘忍當成某種人的性格。

這時候呢,對我們來講好像舒服一點,我們平常維護社會穩定和諧治安的方法就是把少數壞分子隔離開去,知道有誰會犯罪,我們就先抓他。這以前講犯罪學很講究這點,就看什麼人像是犯罪分子。可是呢也有一些學者從完全不同的路徑來探討這個課題,這就是社會心理學。

按照社會心理學的講法,一個人之所以會犯罪,會變得很變態並不是這個人的性格特質的問題。相反的一個非常善良的平常非常溫厚的人也可以是個兇手。在納粹大屠殺猶太人的時候,這些故事我們早就聽的太多太多了,是不是?所以我們要研究的是什麼,是一些情景,是某種的情景,某種的環境,某種的背景使得一個人爲惡,使得一個人忽然墮落,墮落成爲撒旦,所以這本書叫做《路西法效應》。路西法Lucifer,撒旦的另一個名字嘛。

所以在這個研究裏面,我們現在來看一看。我覺得這本書很震撼的地方,就是這個研究是很有名的,很多人聽過。但是我第一次這麼仔細的知道這整個研究的過程。原來在1971年他們做這個研究的時候,你就會一步一步的看到這些學生,這些原來很純真的學生,怎麼樣忽然之間有人適應了囚犯,有人變成了魔鬼般的獄警。

請記住這個年代,正好是美國六十年代火紅年代之後沒多久。這些學生全部都經過嬉皮士運動的洗禮,喜歡愛,喜歡做愛,反對戰爭,喜歡大麻,喜歡旅行,愛好和平,對所有的權威對所有的建制都抱着一種天然的反動跟不滿。那麼爲什麼他們在幾天之內就會變成那麼順從某種體制,比方說這個監獄的體制,那麼順從的扮演這個體制安排給他們的角色呢,答案我們明天繼續跟大家接着說。



我們今天繼續接着說1970年代非常有名的斯坦福的監獄實驗,在那場實驗裏面最有意思的就是在實驗開始的第一天,幾乎所有人就已經開始進入角色了。那麼這個角色的安排是怎麼樣,我今天給大家繼續介紹這本《路西法效應》,作者菲利浦·津巴多。

他非常詳細的描述了當時的情況,首先所有的囚犯進到進到監獄之後,都要赤裸身體接受檢查,然後換上一個囚犯的制服。跟着他們要開始報數,就每人安排一個號碼,比如說1609啊,這樣給他一個號碼。這個號碼是很重要的一個儀式,這就表示從現在這一刻始你不再是你原來那個人了,你只是一個囚犯,你被賦予了一個新名字,而這個名字就表示,你被剝奪了你原來的背景跟人性,進入了這個體制之內。

然後,這個幾天的實驗裏面,他們反覆的要求這些假裝是囚犯的學生,不斷的要報數說自己是幾號幾號,就是要加強他的印象,讓他知道你已經不是學生了,你甚至不是在做實驗,你是一個真正的囚犯,你所擁有的不是一個有姓有名的東西,而是一個號碼。

另一方面,當獄警的那一幫,當獄卒的那幫學生又怎麼樣,其實他們很多一開始都特別厭惡做獄警,爲什麼?我昨天不是說了嘛,他們是很反叛的年輕人,他們覺得當囚犯要過癮過了,而且他們覺得好端端的我跑來斯坦福大學唸書,將來當獄警那多沒出息呀。

可是當他們穿上獄警的制服,當他們戴上讓別人看不到他眼神的太陽眼鏡之後,他慢慢開始感覺到某種權威感來了,這個制服就開始使他改變。然後在一天之內,這個互動就已經出現微妙的變化,就是剛剛這些剛剛進來嬉戲鬧鬧的囚犯學生,飾演囚犯的學生們有時候會搞點小反叛,而這些獄警很迅速的就開始忘記了這只是個實驗。

他覺得你這麼不聽我的話,其實是對我的這個身份對這個體制的不尊重,你在挑戰我的權威,要好好鎮壓他們。到了第二天,這些飾演囚犯的學生就已經開始想策劃叛亂,然後又被更殘酷的鎮壓跟羞辱。這就讓我馬上想起來我們日常生活裏面常常見到一些有微小權力的人,哪怕只是一個城管,他爲什麼有時候會變得那麼兇暴,這並不表示他平時不是一個好爸爸,不是一個好親戚好鄰居,他可能也是。

但是隻是在穿上制服在某個情景之中,他覺得任何一點對他的稍微的言語的冒犯,對他的說法不同意的東西,他都會火冒三丈,他就會覺得你這是在挑戰我跟我背後體制的權威。他把他自己這個“我”投射的太大,他也把這個體制延伸的太長到自己的身子上了。

然後我們再接下來看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最怪異的是連外面來的人都居然能夠慢慢適應這個監獄的情景,比方說這裏面他們來安排一個,裝模裝樣做樣的安排了一個上訴委員會。就是說這些囚犯如果對我們這個監獄有什麼安排不當的地方感到不滿的話,你可以提出申訴。然後在這個上訴委員會里面有一個囚犯,被其他的囚犯推舉爲代表,他居然在當時的日記裏面記錄什麼,他說他很高興,很驕傲,居然被我的同伴推舉我爲犯人代表。他似乎開始很認真的覺得自己真是個犯人,而且還是一個挺不錯的,能夠得到獄友們支持的犯人。

後來還有一天安排了家長、親友會見日,那兒這就已經到了禮拜二的事,就是第三天,就有些父母可以被安排進來探望自己的子女。在這個探望過程裏面太有意思了,你們知道美國人親子一見面就有自然的擁抱,但在這個環境底下有一些父母居然看看守在旁邊的那些獄卒說,我可以跟我的孩子握手嗎?居然去跟孩子握手。

然後雙方非常不自然的說話,而且在說話的過程裏面,每次說到監獄對他們待遇並不太好的時候,這些獄警就在旁邊“嗯”,走來走去,中斷他們說話。而有趣的是連外頭進來這些家長父母也都居然不敢吭聲,不敢反對,似乎很多人都很快的進入了這一個場景裏面。

只有少數幾個犯人,比如說5486,他是拒絕投入的,他拒絕假裝這是真正的監獄,他每次在說話的時候,他都強調這是個實驗室,但是後來很快的,因爲獄警的加強壓迫,他也很快投入反叛行動。當他投入反叛行動的時候,他就跟他其他的一些想要造反的獄友們就一起被殘酷的鎮壓,他就開始逐漸的相信自己果然是個囚犯。

例如說這裏面有一個叫416的犯人,他用絕食來抗議對他越來越殘暴的那些傢伙,那些傢伙呢就用百般的性羞辱的方法來對待他。所以在這裏面呢,我們這位教授他就說到後來美國在伊拉克那些恐怖的監獄裏面虐待囚犯是怎麼回事,完全在這個實驗裏面就能夠找到端倪。你很自然的會想性羞辱那些人,要他們脫褲子,要他們假裝互相雞姦。

然後這些在這個實驗過程裏面,我覺得最有趣的地方就是連我們這位獄長,裝作典獄長的這個教授,這個教授是有名的左翼教授,反戰,搞越戰大遊行,學生們都很愛他,和藹可親,直到今天還老在抗議美軍的種種暴行。但是當時他假裝典獄長的時候,他完全無視這整個局面的變化,他不曉得這三四天裏面已經發生一些超出控制的事情。

他非常投入他開始恨這裏面某些的囚犯,覺得他們太不合作,太不聽話,他開始注意有些獄警表現的相當好,非常兇悍,雖然好像有點太兇了,太過分了,但是他就想法設法的不讓那些想離開這個實驗的學生離開這座假裝的監獄。然後這裏面我們還要注意,就是最後當整個實驗中斷之後,這裏面其中一個飾演獄卒的學生叫博登,他的日記說,當菲利浦向我透露實驗將有結束時我高興級了,但也震驚的發現,其他獄卒非常失望,不只因爲我們原來要得到的實驗研究的薪水減少,而且我覺得某個程度上,他們似乎很享受那個過程。

然後呢,另外一個作風強硬的獄卒阿內特,他說兩件事情讓我印象很深刻,第一個是對犯人沉浸在角色中的觀察,留下來的犯人說,如果他們可以被釋放的話,他們就願意放棄他們的酬勞,另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感想是,犯人在後來的會議裏面,就是大家已經結束了這個實驗,互相交流的時候,這些犯人仍然很痛恨不可相信這些獄卒。

因爲他覺得他們真是壞蛋,但是問題是他們就說我們其實不是壞蛋,我們只是很普通的學生,甚至這些學生裏面有一些平常非常可愛,人緣非常好的學生,這時候也變化很兇悍。



我們一般人在看到一些慘案發生的時候,在看到一些匪夷所思的,殘酷的屠殺事件的時候,我們通常會覺得我絕對不可能變成那樣的壞蛋和兇手,我們通常很自信自己的道德判斷能力,很自信自己的堅強意志。可是千萬不要太過自信,有沒有想過像納粹屠殺,像南京大屠殺,像盧旺達大屠殺。如果把你丟在那些謀殺者的屠殺者的角色裏面,你會怎麼做?你會不會可能順從,你會不會可能也投入其中呢?這是非常有可能的,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可能。

今天給大家介紹的《路西法效應》,它的作者菲利浦·津巴多,正是想告訴我們這一點。因爲使得我們變壞的是一些情景的效果,這些情景有時候是來自於像我們昨天講的制服、監獄的環境、某種規則、某種秩序。

還有它是種羣衆壓力,什麼是羣衆壓力?比如說像盧旺達大屠殺的例子裏面,當你發現其他人都在這麼幹的時候,而你不動,你不幹,你會擔心自己會被人認爲,我其實是同情這些圖西族人的,我是不是和個胡圖族人的胡奸呢?所以你覺得我也被迫要去殺人。

而當你開始殺人之後,你就會覺得既然我已經殺了,那我只好繼續殺下去,我甚至殺人有時候是爲了幫助那些受害者解脫,反正他們遲早要死,不如我爽快的讓他們死。我是對他們好,你會想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來爲自己解釋。

我們在這裏面就看到一些很特別的例子,我們今天繼續給大家念一些這裏面一些片斷。這本書裏面《路西法效應》特別強調納粹當年的環境,納粹當年有一種人叫做納粹醫生,我們知道,納粹醫生事實上很多人覺得很奇怪的一種人,這些人平常就是很好的醫生,他的主要的工作,職業倫理要求就是救急扶傷要救人命,但是當他被派到集中營裏面的時候,他要執行的任務卻是釋放毒氣或毒針,讓那些囚犯一個一個痛苦的死去。

他們進去的時候,一開始根據現在的調查研究,就說他們通常會覺得很困惑,這裏的人怎麼能夠做的出這種事情呢?他們怎麼可以受這樣的痛苦呢?後來慢慢他會得出一個對自己來講很合理的答案。這些囚犯現在住在這個集中營裏面,在糞堆裏面苟延殘喘,我還不如給他一團毒氣讓他到天堂去,讓他變得更好。慢慢的,這整個屠殺就變成不是屠殺了,而是一個有道完成的任務跟工作。

你怎麼樣把這個其實很邪惡的東西執行好,就變成你最關心的問題,這就像思想家海納·阿倫特講的平庸的邪惡,就在這裏,你開始失去自主的判斷能力,你開始在做一起其實平常自己不相信的事情。因爲你覺得我只是在執行任務,就等如有人讓我去告密,我的夥伴裏面有誰有什麼反動思想。

等於有人叫我去殺害敵方的某些某些人,我會把它說成我只是在一個組織裏面,我這時候我被迫犧牲掉我平常某些信念,但是其實我是爲了大局,是組織要求的,這責任並不在我身上。然後這裏面就提到,公開扮演跟自己私下信念相反的角色會出現一個有趣的結果,就是產生認知失調,行爲跟信念之間不一致,以及行動不是隨着恰當態度而產生,都是認知失調出現的條件。

由於這些和個人信念不符的行動是這些人承諾要做的,於是獄卒們或者當年的納粹醫生便覺得需要賦予它意義,必須找理由來解釋自己爲什麼作出違揹他們真正信念和道德主張的事,簡單的講也許就是自己欺騙自己了。在這個欺騙過程裏面,特別值得注意的就是,當年那些納粹的醫生時時刻刻擺盪在謀殺的殘酷以及短暫的人事之間,然而這道鴻溝,無法彌平。

事實上,持續分裂就是使他們繼續從事奪命任務的因素,分裂是維持總體心理平衡的一部分。因爲這個分裂他難以彌合,所以他更需要去努力的讓自己達到平衡,慢慢的你這個人,一個原來有自由意志的人,就逐漸被整合進了巨大、野蠻,而且高度功能性的系統之中,奧斯維辛集中營就是一個集體產物。

那麼後來受到這個研究的啓發,又有別的心理學家做過其他的實驗,效果也很驚人,也非常着名。比如說非常有名的米爾格倫實驗,這是另一個社會學理學家做的實驗。這個實驗是怎麼回事呢?就是找一幫學生,叫他們扮演老師,然後就騙他們說你們另外一幫受實驗的學生呢,就扮演學生關在對面的房間裏面。那兒你看不到他們的樣子,只聽得到他們的聲音。

裏面那些扮演學生的那些受試者,跟你這個扮演老師的受試者之間有條電線,你這有個按紐,你一按那兒,他那邊就會被電擊,就會觸電。那然後接下來做什麼呢?就是你很簡單問他一些問題,隔着這個擴音器問裏面的學生問題,他答錯了,你放電,他再錯,這個電就更大一點。隨着他錯誤的增加,這個電就不斷的增強,達到450伏特的時候,他就會致命。

找來幾十個學生,做這個實驗,其實所有的學生都在扮演外頭按紐的那個老師,裏頭的那些學生都不會真的被觸電,裏頭的學生是米格爾倫教授安排的一些演員,是假裝觸電在裏面尖叫的。但是這些學生受試者,這些扮演老師的人他們是不知道的,他們以爲裏面真有一個自己的同學在裏面做實驗,假裝是個學生,然後我按紐他會觸電。

然後實驗開始,一開始裏面叫一下“哎呀,好痛”、“哎呀,好癢”,沒什麼繼續問答。問答下來隨着答錯的情況增加之後,這個電流不斷加強,終於到了裏面那些人受不了了,開始喊叫“我受不了了,趕快結束放我出去”,到了這些時候,這些裝老師的這些受試者怎麼辦呢?他會望一望實驗室主管怎麼辦,這實驗室主管非常冷酷的說,不用管那麼多,沒事的,繼續。

然後他繼續,他通過擴音器對裏面的被電到的學生說,你們不要擔心不要害怕,忍一忍很快就好,但是不行,那個慘叫聲越來越犀利,直到最後他們甚至開始覺得我只要把電壓調到450伏特讓他一死了之,就結束這痛苦就完了。

最後這個實驗裏面有2/3的受試者在短短一小時之內,都把電壓調整到了足以讓人致命的450伏特。當實驗結束之後,他才知道里面沒有這麼一個同學,還好沒有死人,但是在那一小時之內,這些原來善良的大學生,都準備好了要做殺人的準備。



也許大家看過一部電影,最近幾年也很受歡迎叫做DieWelle浪潮,講的是個真實的故事,是一個美國中學的歷史老師,他做了一個實驗,跟學生們做,他怕學生不懂,爲什麼當年德國人會那麼變態,支持納粹黨去屠殺猶太人。

於是他就要求這個同學裏面,這個班級裏面開始組織一些的儀式、口號、手勢,特別招呼方法,把人羣分成內跟外,他跟我,我者跟他者,這時候慢慢慢慢,這個仇恨就在校園裏面瀰漫出來,慢慢一個非常獨裁傾向的政治意識形態出來。這些原來很天真可愛的中學生就出現了一羣非常殘暴的,有狂熱信念的一羣人,然後這時候,這個老師宣佈我們教學結束了,大家現在知道了吧,納粹是怎麼來的,納粹就是這麼來的。

從這個實驗我們又可以說到一點,就是我們這幾天一直在講的這個斯坦福監獄實驗,這個監獄也許不一定需要是個真實的監獄,我們也許就已經活在一個監獄裏面,我們今天繼續給大家講這本《路西法效應》,作者是斯坦福大學的心理學教授菲利普·津巴多。

在這本書裏面,他提到一個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們日常生活之中,也許我們心裏面就有一個預警,它在提醒我們,警戒我們,告訴我們,我們不該做什麼,我們應該做什麼,我們不應該放縱我們的言論自由,我們要尊重某種的權威與秩序,我們整個社會多多少少其實有可能就是一個這樣的實驗室。

那這時候我們日常生活之中,就會出現一些我們自己都猜測不到的怪事,比如說這裏面講到,當年另外一個很有名的試驗,就是另外一對的美國社會心理學家比布·拉塔內,還有約翰·達利他們在紐約的哥倫比亞大學跟紐約大學當教授,他們做一個研究。

這個研究是研究什麼?就他們發現那時候紐約特別多的這種事情,就一個女孩當街被強姦犯追着來強暴,在40多個人的圍觀底下,這個強姦犯就把她拉上樓梯給幹了,也有一些人是在上百號人的目睹的情況下,在街上被人砍的滿身是血,邊跑邊叫,叫救命,就沒有人去管他,這到底是爲什麼。

然後這個研究得出一個驚人的結論,就是越是多人目睹罪案的發生,這些人就越不會介入跟幫助。換句話說,如果當時只有三個人在場,這三個人說不定就會上去摁住兇徒,但是人一多的時候,大家反而不敢動,爲什麼?因爲每個人都覺得我不需要做什麼,其他人會做,如果其他人都不做,那表示我更不需要做什麼,我們人是一種服從的動物,我們人是一種羣體的動物,我們總是對其他人有期盼,我們也總是希望滿足其他人的期盼,於是這時候我們喪失自己的一個良知判斷的能力。

於是津巴多教授在這裏面提出,我們人要怎麼樣改善跟強化自己的良知跟自主能力呢?必須注意我們一般處境裏面有一個基本的二元性,就是抽離跟沉靜的對立,犬儒式的懷疑跟投入式的參與之間的對立,那麼這個對立我們該怎麼來理解他的一個典型人物呢。這個人物在這個實驗裏面,我們這裏邊講斯坦福實驗裏面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他就是後來我們這位作者津巴多教授的太太克里斯蒂娜·瑪絲拉奇。

那這個克里斯蒂娜她當年也是一個剛剛拿到博士學位的年輕的社會心理學家,她在這個實驗進行到禮拜四的那天晚上來看她的這個男朋友,也就是主持實驗的津巴多教授,說你們這個實驗搞的怎麼樣,然後她就說了,她說她進去這個實驗室,假裝的監獄,她首先驚訝就這個地方搞的還真像監獄,然後她在其中的一個休息室裏面跟其中一個等待要值班的這個學生,也就是等待要去值班假裝是獄卒的學生談話,說這個學生又親切又有禮貌,怎麼看都是大家公認的超級好人。

後來她忽然發現,透過這個監視機的鏡頭髮現,剛纔跟她聊天這個好孩子,居然就是這個錄像機的鏡頭,監獄實驗裏面最惡名昭彰的一個獄卒,然後她就發現這個人才不過幾分鐘,就從頭到腳換了個人,不但走路的姿態不同,講話也完全不同,帶着南方腔調,他正在大喊、叫罵犯人,命令他們報數,所有不在他規矩裏行事的,都被視爲對他的無禮和挑撥,後來這個克里斯蒂娜看着就哭了,她受不了,她大聲譴責她這個男朋友,主持這個實驗的教授津巴多,說你怎麼幹出這種事,這已經完全失控,難道你沒有注意到嗎?

這時候津巴多教授被她一罵,才恍然大悟,一下就嚇醒了,他發現對整個事情已經失控了,我已經太沉浸在這個典獄長的角色裏面,我本來應該做一個客觀的研究人員,沒想到我也開始享受這個過程了。現在回想起來,爲什麼會有這樣的一個情況,就很值得研究了,這位克里斯蒂娜·瑪絲拉奇她就在想,爲什麼當時她的反映跟所有參與研究人都不同?主要的原因就是,她是禮拜四才進入這個研究狀況,所以她是一個外來者,作爲一個外來者,一個局外人,她看這個局內的狀況,當然會看的比較清楚,她的整個人也沒有那麼投入,所以人的某種相對抽離是重要的。

另外,就是我們這個津巴多教授後來研究,他不具有一種所謂英雄行爲的人格,真正的英雄行爲是指人應該對於邪惡情境具有抵抗力,這個抵抗力來自哪裏,除了剛纔說了一個局外人的心態,跟你平常能不能夠常常的保持警覺的意識自己的環境,常常去抽離出這些局勢之外,還要注意一個特點,就是這種人往往都是一個平凡人,這裏面最後就提到大部分成爲惡性加害者的人,和可以做出這種英雄之舉的人,直接相比較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他們只是平凡人。

就像《辛德拉的名單》裏面的那個有名的德國的良心商人,或者盧旺達大屠殺,當時幫助獄卒的這些好心人,他們是什麼人,他們平常不見得特別了不起,不見得特別偉大,他只是一些平常人,相對於平庸的邪惡,也有一種善良的平庸。他們的特點在於他們做了正確的事,卻絲毫不以英雄自居,認爲自己只是表現了何爲正派,何以言行的共同感受,而這種人其實還是很多的,只是對於他的情境具有一種敏感,他不會那麼容易被他的情境屈服,所以我們怎麼樣才能夠避免有一天自己變成一個兇手,就要做的事是讓我們隨時對自己的情境身邊的環境,秩序所身處的社會或者機構保持一個警覺。